然而张輗却不急着说话,他挑着浓密的双眉,目光缓缓扫过众官员,仿佛是在欣赏他们趴在地上的样子,突然他发现有个大胆的家伙,只是朝自己抱拳,竟没有下跪的意思,便不悦的咳嗽一声道:“我说那个谁,对,就说你呢,怎么不恭请圣安。”
按说这话,应该由狐假虎威的狗腿子来喊,但张公子却偏偏自个喊得起劲,也真是奇葩了。
一众趴在地上的官员,纷纷转头瞥去,便见那个被张钦差呵斥的,正是淫威镇太原的王钦差。众文武不禁幸灾乐祸,心里暗笑道,恶人自有恶人磨,王贤啊王贤,能治你的人终于来了!
是啊,虽然两人都是钦差,但却是金枝草根的区别,无论从出身到官职,张輗对王贤都是全方位压倒,且任凭王贤诡计多端,碰到这种不讲理的混世魔王,肯定只有抓瞎的份儿……
按照体统,这时候应该王贤的亲随喝一声,这是我们钦差大人。然后王贤再呵斥亲随,可进可退、十分自如。但看贵为钦差的张輗竟亲自喊话,王贤心中一动,抬手示意一旁的周勇不要回话,便整整衣冠,翻身跪倒,口中高声道:“钦差山西宣抚使王贤,叩接钦差山西宣抚使张輗张大人!臣王贤恭请圣安!”
在场众人听了,全都愣住了,‘钦差叩接钦差’,‘山西宣抚使叩接山西宣抚使’,这样的戏码要不是今天亲耳听到,大概谁也难以相信。不少人忍不住嗤嗤笑起来,看张輗如何反应。
那边张輗也乐了,先是笑道:“王大人,咱们一时出京,你问我圣躬安否,我也不比你清楚更多。不过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吧。”说着绷起脸,应一声道:“圣躬安!”说完翻身下马,也朝王贤磕个头,一本正经道:“钦差山西宣抚使张輗,叩接钦差山西宣抚使王贤王大人!臣张輗恭请圣安!”
众人看着两位钦差互相恭请圣安,只觉着前所未见的滑稽,笑得人更多了,王贤也不例外,他起身扶起张輗道:“圣躬亦安。张大人您快请起,咱们就别拜来拜去了。”
张輗也乐得大笑道:“是啊,赶紧进城,喝杯酒暖和暖和身子去。真没想到,山西贼巴拉冷,这一路上,快把小爷冻死了,你看我这脸,蜡黄蜡黄的,不知道还以为长病呢,其实是防冷涂的蜡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,在咱们江南,最冷的时候,也不过穿个夹袄。”两个南方人,对北方这一冷,大有共同语言,王贤深以为然道:“哪像现在,一出门就得穿成个球。”
“可不是么,所以赶紧进城是正办。赶紧把差事了了,回京师过年去,这鬼地方,我是一刻不想多待了……”张輗说着就要上马,却被王贤阻止道:“这个天,咱们还是坐车吧。”说着打个响指,一辆轩敞华丽的马车便稳稳停在两人眼前,王贤亲自拉开车门笑道:“这是晋王爷的座驾,统共就两辆,王爷自用一辆,另一辆调拨给咱兄弟用。”其实这车是王贤专为迎接张輗,今早才从晋王那借到的。一是为了哄张輗高兴,二也是暗示他,自己和晋王的关系,并不像你想得那样糟糕。
“那敢情好。”张輗大喜,把马鞭丢给手下道:“你们跟在后头吧,我坐王大人的车进城了。”便坐进车上和王贤进城去了。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,两人都没理会那些山西文武,一群可怜的家伙,还跪在冰天雪地里呢……。
晋王殿下的座驾果然不同凡响,厚厚的金线丝绒车壁,将车外的寒风完全隔绝,车里豪华舒适的座位底下,藏着不见烟火的暖笼,让宽敞的车厢里温暖如春。有侍女服侍张輗脱下厚厚的皮裘皮靴,他只穿着一身锦袍,脚上踏着便靴,只觉着浑身轻松,哈哈大笑道:“我在大同时,听说太原的王钦差古板自律,是个真道学,当时我就觉着不可思议,促织斗得那么好的人,怎么可能道学了呢?”
“所以说眼见为实、耳听为虚。”王贤一探手,打开一个暗格,格子里头是数种美酒,“竹叶青、虎骨酒、杏花村、老白干……喝点什么?”说着也不待他回话,便斟了两杯道:“这个天,还是喝点虎骨酒,暖暖身子吧。”
“正合我意。”张輗顿时眉开眼笑起来,他在大同荒淫无度,之前仗着年轻底子好,没感觉,但在冰天雪地一赶路,发现身子已经有点虚,正好喝点虎骨酒补补。不过才头次见面,他脸皮虽厚也不太好意思点这个,现在王贤主动给他倒这种酒,让他一下好感顿生,心说这王贤还真是知情识趣呢。
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几盅,张輗感觉全身暖洋洋,舒服了很多,伸个懒腰问王贤道:“咱们这是要去哪啊?”
“自然先拜会下王爷了。”王贤微笑道:“你来的不是时候啊,太妃新丧,王爷也不能留你吃饭,太原城的官员也没法设宴给你接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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