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剑来》

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野田黄雀行(6/6)

  刘飨当然不会视若无睹。

  这本就是至圣先师的用意之一。

  好似在与刘飨遥遥对话一句,邻居兼道友,别灰心嘛,再挑挑看。

  “当过末代隐官,住持过剑气长城战事。一座中土兵家祖庭,那些武庙陪祀名将们,对陈平安印象都还不错。”

  尤其是跟那拨跨洲渡船管事的打交道,在很多有心人眼中,更有好感。

  既是纯粹武夫,又是一位剑修。既是文圣一脉的儒家道统自己人,又是在山上开宗立派的祖师爷。

  “宁姚和斐然,为各自大道认可,是那名实兼备的天下第一人。

  身为天下共主,他们的这种身份,本就是人间最大的护身符。与之敌对,就是与一座天地大道抗衡。

  我也好,蛮荒晷刻,五彩冯元宵也罢,我们道心即天心。”

  “由此延伸开来,郑先生本来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,既然我没敢答应,今天就先不提了。”

  在那山巅的修道有成之士,冥冥之中都会有一种感应,大道并非死物,它有自己的爱憎喜恶。

  老话总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。不同地方的水土各有其性,五岳土性各异,又比如在红烛镇汇聚的三条江水,水性就截然不同。

  刘飨也怕那姜赦重整旗鼓,率领兵家重头再来一回,导致天崩地裂,遍地硝烟,人间万物凋零,生灵涂炭。

  兵家初祖姜赦也好,之前的文海周密也罢,要以各自大道,用一时的山河破碎如飘絮,换取万世太平,周密手段酷烈,追求一劳永逸。

  但是身为各座天地大道显化,在刘飨他们这些存在眼中,一本大道账簿,却不是这么计算的,他们必须要为“现在”一切有灵众生负责。浩然天下曾与至圣先师分庭抗礼的刘飨,闰月峰武夫辛苦,前不久与斐然结成道侣的蛮荒晷刻,五彩天下那边暂时还是一位小姑娘的冯元宵,西方佛国一位背着

  佛龛行脚山河的文字僧。

  修道尚且讲求资粮,更何谈用兵一道,兵马未动粮草先行,兵饷粮草的筹备,人力物力财力的调配,都是取材于天地。

  自古“牺牲”,需祭祀酬神。

  这就像两个人,一个说你得借我一颗铜钱,明天后天就能挣几两银子,一个却只在意今天兜里的钱财。

  还怎么谈买卖?如何谈得拢?故而这种几乎不可调和的根本分歧,又是一种大道之争。

  若是姜赦此次出山,能够找到他们,并且用某种“道”说服他们,而非一味以道法、武力镇压,就有一定机会获得先手优势。

  不是全然没得谈。

  之所以是“几乎”,而非绝对。在于刘飨他们,先天憎恶修炼求仙的修道之士,大修士即是剐不去的脓疮,仙府门派与那王朝的雄城巨镇,在大地之上连成疥壁。所以兵戈一起,就是一种大道

  对人间的“掐尖”,俗子与炼气士将古战场遗址视为畏途,于刘飨他们而言,却是伤疤而已。周密选择蛮荒的最大劣势,就在于他终究是个外人,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所以晷刻才会一直试图逃避,哪怕周密给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崭新道路,甚至能够帮

  她吃掉浩然的同道,晷刻依旧不肯与周密合作,道不相契。闰月峰辛苦内心深处排斥鸦山林江仙,亦是同理。

  不知不觉,无形之中,刘飨跟赵树下一个说一个记。

  宁吉则跟郑居中走在一起。

  宁吉好奇问道:“郑先生要忙什么大事?”

  郑居中说道:“道上碰到两位强手,既然谁都不肯让路,只好跟他们争道。”

  宁吉问道:“郑先生能赢么?”

  郑居中笑道:“不敢说一定如何。”

  宁吉听到这个客气说法,便觉得郑先生赢定了。

  刘飨环顾四周,叹息一声,打了个道门稽首礼。

  郑居中望向远处,问道:“宁吉,听说陆掌教是你的小师父?”

  宁吉赧颜道:“陆掌教跟我开玩笑的。”

  郑居中默不作声。

  田地间,好似有一雀低低盘旋,天地间,黄雀蓦然振翅,高飞入青天,不知是就此自由,还是去自投罗网。宁吉抬头望去,少年见雀悲,雀飞少年喜,不见了黄雀踪迹便有些失落,一时间怔怔出神,不知如何言语。